文/王美珍、蔡怡琳 圖片來源/時報出版、許芳宜&藝術家提供

這是一句我們已經快要聽爛的話:「四十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。」

傳統觀念上,年過40應該穩定人生下半場的路,符合世俗價值中所謂的「安全感」。理想的自我形象,彷彿應該愈活愈篤定,不宜再像年輕時總是對人生充滿疑問,如此謂之成熟或智慧。

這樣的人生也許安穩而模範,但會有趣嗎?

對許芳宜來說,也許正是另一個相反版本——人生就是必須疑惑,才能知天命

不可能的反面就是「可能」,不試怎知道?

今年47 歲的許芳宜,曾是第一位擔任世界頂尖瑪莎葛蘭姆舞團首席舞者的台灣人,獲得五等景星勳章,也是國家文藝獎歷來最年輕得主。

如此耀眼經歷,實在很難想像,她曾在近40歲時陷入極大的自我懷疑。

2007年,她離開美國瑪莎葛蘭姆舞團的首席位置,回台灣與相戀近19年的布拉瑞揚成立「拉芳舞團」。卻在快40歲時結束戀情,並解散親手創立的舞團。一切過往的積累,都得重新開始。

在人生最徬徨時,李安導演點醒了她:「你最會做什麼?」她回答:「跳舞。」李安:「那就去跳啊!」她想起自己多年來,都是用身體說故事。怎麼會迷惑?「其實就是害怕、不想面對而已。」

她聽見心中的渴望:「我想和世界頂級同台!」過往她須以舞團的標準身體語言表達自己。如今,她想以自己的身體表達方式與國際頂尖舞者合作。這是她人生繼19歲時想成為職業舞者後,第二次強烈地想完成一件事。

只是,她不太確定,「過了40歲,還能有夢想嗎?」尤其舞蹈關涉身體限制,與年齡息息相關。

許芳宜當時心中屬意的合作對象,皆是彷彿遙不可及的世界級的大明星。第一位即是紐約市立芭蕾舞團的超級首席Wendy Whelan。

她雖擔心自己不夠好,卻想想身體的現實,不能等了。鼓起勇氣傳簡訊給Wendy:「我很喜歡妳的舞蹈,想邀請妳一起跳舞,妳願意嗎?」傳送鍵一按後,像初次告白的小女孩一樣緊張得跑離手機,假裝什麼都沒發生。

沒想到,手機咚咚響,對方表達是她的粉絲,非常願意合作!

自此,她開始了一連串的國際邀請,包括義大利歌劇院、英國知名編舞家Akram Khan、紐約劇院、維爾舞蹈節的委託創作……等。

許芳宜說,「天底下既然有『不可能』,就一定有『可能』。不試怎麼會知道呢?

誠實面對自己內心  從讀懂身體開始

多年職業舞者生涯,讓她身體承載著五勞七傷。不過,她卻感受到台灣社會對此較避諱。「在台灣莫名感受到不能提,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受傷!」

她說,在國外舞者受傷被視為很正常,紐約芭蕾舞團對面就是復健中心,大家在那裡見面打招呼。「從來沒人覺得說他受傷就是完了,學會如何保護自己、照顧自己比較重要。」

台灣人避諱談傷,大約就像避諱談老、病、死一樣,大概是種對外報喜不報憂的性格。為了維持表象,反而沒有面對自己最真實的狀態。

許芳宜對舞團的舞者,有一個嚴格的要求:「不許說謊」。訪談中她稱舞者為「小孩」。「小孩最容易練習遲到時說謊。你可以討厭我罵我,承認睡晚了,但請不能編理由!」

一般人往往不能理解,一個充滿天分的舞者若說謊,也許品格有瑕疵,但會影響肢體的表現嗎?

對許芳宜來說,「身體」與「心靈」是分不開的:「人一定要習慣表達你最真心和最真實的想法。如果連遲到這麼小的事情,你都沒有辦法自我面對的話,這種人就沒辦法誠實面對自己,上台時也就沒有能力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給觀眾,把角色交給作品!」

對許芳宜來說,身體不只是皮肉軀體而已,身體還是很多生命的答案。對身體誠實的人,也會對自己誠實,反之亦然。

她說,人一定要誠實,誠實說出心中的「想要」:「我要賺大錢、我要家庭、我要改變……」也要誠實說出心中的害怕:「我怕丟臉、我怕做不到、我怕別人不愛我…..」,只有「面對」,才能讓人真的看到問題,也才能找到解答。

疼痛嗎?好好覺察 也許你會比醫生更瞭解自己

面對人生的疑問,她說自己沒有宗教信仰,「身體」就是她的信仰。

只是,這個概念對一般人來說還是有點抽象。大部分的人對身體的關注,頂多就是運動、瑜珈……功能性的加強,很難達到「信仰」層次的體會。

她豪爽簡潔地說,「只要學著聽身體的聲音就好了!」

問題又來了,怎麼聆聽身體的聲音?她說,「通常容易有體會的時候,就是痛的時候。

身體其實一直都會釋放訊息,心痛、頭痛、身體痛……只要對自己對一點敏感,就會知道身體在對你說話。

許芳宜說,「很多人疼痛就第一個想到就是先去問醫生,請醫生給答案。」但是,若能對身體多些覺察,醫生不會比你更瞭解你自己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理解自己的痛,從身體到心理,好好的照顧它。這就是愛自己的開始。  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大家都會老 可以老得好一點嗎? 

身為女性,又是舞者,「年齡」是個雙重挑戰題。一方面需面對社會對年長女性的性別刻板印象,另一方面是體力的挑戰。對此許芳宜仍是豁達以對:「大家都會老啊,我只在意能不能老得好一點?」

關於身體,她認為令人沮喪的不是變老,而是把老當成藉口。有人會說,老了不能動、老了不可能、老了沒人要……。她反向思考:「老了更要動,心情才會愉快;老了沒有包袱,所以凡事都有可能;老了如果身邊沒人,更要自己疼!」

關於心靈,她認為自己愈來愈懂得讓自己往後退一步,把很多事情看得更清楚。以前的自己會比較想改變別人,現在則反過來用另個方式問自己:自己想做些什麼?例如,以前會對小孩很著急,怎麼還沒進步?現在能看開,孩子需要的是時間。自己能做的是陪伴,讓他們需要時來找他。

面對家人,她也變得更柔軟了。她坦言曾是個叛逆女兒,國中很早就離家,個性像刺蝟。然而,走遍世界一遭後,發現最溫暖的地方仍是家。出新書時送給父親,在摺頁處慎重寫下她難得親密的話語:「向爸爸致敬」。

沒想到,個性單純的許爸爸看到後忽然起身,謙卑客氣地說:「許芳宜辛苦了,謝謝你喔……」。後來,她陸續從旁人口中得知,父親成了新書的最佳推銷員,見到親友必以台語加以詢問,「這本冊哩甘看過嘸(這本書你有看過嗎)?」

老人家表達開心的方式,讓許芳宜當下差點哭出來。兩人都像傳統台灣家庭下的親子,不直接言「愛」,愛卻是那麼深。

欣賞生命裡的「少」與「多」

稱自己是「臭脾氣」又總是充滿自我懷疑的許芳宜,從陪伴自己、陪伴家人,到近年來推廣「身體要快樂」,陪伴許多陌生不同年齡的學生,宛如一場深刻的生命修行。卻顧所來徑,一個舞者最好的時光,或許不在外界亮麗的光環,而是理解生命後,真誠自在地舞動。

如能如是觀,舞蹈就是一輩子的事,且年紀愈大內容將會愈豐富。「你問我要跳到什麼時候,我說有一天我在床上,手還在晃啊晃的時候,也還是在跳舞啊。」許芳宜如是說。

想對50後的世代說些什麼話?許芳宜說,在老的過程中,「自認為『少』了什麼的同時,應該也「多」了些什麼吧?」

她的詮釋是:「少了青春,多了魅力;少了體力,多了智慧;少了衝動,多了包容;少了比較,多了感激。」

人生的疑惑與樂趣,就在這「少」與「多」之間,愈來愈認識了自己。

文章出處:https://www.thenewslens.com/amparticle/11153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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